旧梦一场空:
洪武三年,嘉陵关外柳绵吹雪,胭脂河畔的野杏花刚洇出粉晕。
穿艾青短打的少年郎赤脚踩在鹅卵石上,腰间竹篓里盛着新捉的桃花鳜,鳞片映着日头晃过对岸垂的少女——
那丫头鬓角别着去年他雕的杏木簪,簪头小雀翅尖还沾着未洗净的桑葚汁。
“阿兄瞧这个!”
少女忽然扬起藕节似的胳膊,腕间五色丝跳脱叮当乱响。
少年抬头时,一捧柳絮正扑进他半敞的衣襟,痒得竹篓险些翻进溪水里。
却见少女掌心托着个草编的蛐蛐笼,笼里关着只碧眼金翅的促织,须子上还粘着半片芍药瓣。
“父亲瞧着这个便不恼了吧——”
她得意洋洋地捧着蛐蛐,面上的喜色浓得几乎溢出。
“无事,有阿兄。”
他轻轻一笑,望了眼溪石边散着他们晨起埋的青梅酒,陶瓮上歪歪扭扭刻着两人的小字。
少女狡黠一笑,眨眼间便攀上那株合欢树,虬枝上系着褪色的布老虎。
树洞内塞满泛黄的纸鸢,最上头那只画着持戟将军的,虎口处还留着少女咬的牙印。
少年翻身而上,二人并坐观云,忽有山雀惊飞,撞碎满树杨花,他忙用柳条编的遮阳笠去护少女顶,笠沿露水正滴在她新绣的鞋面上。
暮色漫过烽火台时,两人枕着半卷兵书躺在芦苇滩。
对岸戍卒换岗的梆子声惊起群鹭,翅影掠过他们用鹅卵石摆的“长命百岁”
阵。
最末一枚“岁”
字的石子上,分明沾着晌午偷吃的桂花糖渍。
——
惊艳年少时:
洪武七年,京城郊外杏花成霰,小公主正拿金丝马鞭抽打汗血宝马。
那马儿忽地立起,将她甩向断崖边猎户设的捕熊铁夹——崖下是万顷杏林,花海间忽掠过道玄色身影。
“公主当心!”
少年将军凌空截住她腰间蹀躞带时,剑鞘恰巧卡住铁夹机关。
二人顺着花坡滚落十丈,他护在她脑后的手掌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,却始终未让一枝杏花扯破她金线牡丹裙。
“放肆!”
小公主扬手要掴,忽见少年肩头玄甲裂开,露出寸许旧疤——正是三年前她随驾秋狝时,射偏的鸣镝所伤。
少年却浑不在意地摘去她鬓间碎叶,叶脉间凝着将化未化的冰珠:“末将早说过,围场西坡的陷阱该填了。”
晚霞漫过林间时,公主盯着他修补铁夹的侧影。
少年用断箭削着榫卯,手腕翻飞间竟将机关改作莲花锁,又在锁眼处刻了枚歪斜的凤纹。
“殿下还能走吗?”
远处狼嚎骤起,她正要抬脚,却蓦地痛呼倒地。
黄昏时分,少年将军单骑送她回宫。
小公主攥着那枚莲花锁,忽觉十年来所见竟不如他背上山河壮阔。
后来匈奴犯境那夜,她颤抖着打开妆奁底层的莲花锁。
铜匣里掉出的不是密信,而是张泛黄的糖人纸——正是她七岁那年,从城墙掷给凯旋小将的琥珀饴。
纸背蝇头小楷写着:
“愿为殿下守此糖,不教边关风沙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