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吏一进门,先向秦解行礼,叫一声秦判官,复又问道:“秦官人可是为了那档案查阅之事,把小的叫来?”
他不待秦解说话,忙又道:“此事已经请示过尤管勾,小的不过奉命行事,秦官人要是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,不妨同尤管勾商议,小的一个吏员,职位低微,却是没有说话的份。”
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说话的份,话却是一句都没有少说,轻轻巧巧,就把事情全往上头推得干干净净。
饶是秦解见惯了胥吏手段,今日先被下头人下了脸,又给郑伯潜给敲打了一番,眼下还要给这他人手下的老吏当面敷衍,心头也不由得火起。
他自然不好跟个老吏计较。
可要是去找了对方所说的尤管勾,少不得又是一通扯皮,扯到后头,要不就是不了了之,要不就是闹大了,搞到郑伯潜面前,多半还是自己这个新来的吃亏,也只好“哼”
了一声,暗暗记下此事。
而见得秦解没甚反应,一旁的韩砺不禁暗暗摇了摇头。
眼下秦解处处为人挟制,样样不好施展,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京都府衙人事复杂,但也有他行事过于优柔,瞻前顾后的缘故。
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。
秦解前两次火没烧起来,有给同僚踩灭的,也又给郑伯潜这个知府劝着自己灭的。
但不管怎么灭,没烧起来就是没烧起来。
衙门里头胥吏哪个不是人精?
冷眼看下来,个个都晓得新来的秦判官说话做不得数。
既如此,就怪不得旁人使绊子了。
韩砺还要在这里待几个月,若想按着自己心意行事,自然不能任由后头站着的秦解腰板这么软。
他看了一眼秦解,复又请对方回里间办公,等人进去了,方才跟那胥吏确认了姓名,身份,最后道:“今日请你来,不是为了档案查阅签批之事。”
说着又道:“在下姓韩,表字正言,从太学借调而来,奉了秦官人之命,特来了解架阁库中档案入藏、查阅流程。”
那吏员听着,却是没有当回事。
自进了二月,这一位秦解秦判官手下的人就一直在各处了解情况,想要梳理流程。
但京都府衙里边光是自有章程的小衙门就有一二十个,再往下,胥吏不计其数,盘根错节。
几个初来乍到年轻人,哪怕只是熟悉各部司之间的关系,并各自负责的工作,都要费上不少功夫,想要梳理,谈何容易?
秦解一个小小的判官,真当自己是京都府尹了?
说一句难听的,就是京都府尹亲自来了,也得掂量几分,免得叫下头人生出不满。
他“哦”
了一声,道:“你问吧。”
韩砺便请他坐了,又着人上茶,复才细致发问,先问架阁库归属哪一司,分管着哪些库,每一库构架编制多少人,再问现有多少人,岗位如何分配,职责如何。
那吏员不愧是在京都府衙多年,对上下情况了熟于心,一点也不慌忙,一一答了,其中有答得详细的,也有随意带过的。
韩砺便又把那几个被带过的问题拿出来再问。
他问得非常细致,譬如那某某司与某某司不是与某某年间合并了,又减了一员编制,为什么此时还有满员。
再问某某职责,原本不是应当归口某阁,什么现在又是分归某某处所管。
那吏员先还翘着二郎脚慢慢喝茶,一边喝,一边答,但眼见那韩正言一边问,一边还叫了个人在一旁用纸笔记录,心中忍不住打起鼓来。
“秦判官十分看重此事,为了有凭有据,人记毕竟不如笔记,还是写下来的为好。”
那韩正言解释完,又道:“不必担心,一会问完还会重新确认,确认之后,才会请你在上头签字。”
听得这一句,那吏员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。
架阁库不是左右军巡处,只是管管档案、文书、账册,哪里见识过这样审讯一样的做法。
偏偏秦解秦判官又在里间坐着,他连个告辞的由头都不好找,也不能寻人帮着回去报告一声。
因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,那些问题又实在针对性十足,这胥吏答到后头,脚也不翘了,茶也不喝了,正襟危坐,老实听,慢慢答,不敢丝毫分心,唯恐说错了什么,要给对方逮住把柄。
他总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年轻人,而是一个同样下头做过许多年事的胥吏。
一问一答,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。
眼见已经要收尾了,那胥吏听得对面那韩学生又问道:“你们楼务司平日里几人对外值守,几人守库?”